半个写手,半条鲸鱼。
☁️

[leo泉]十四天

又拖了两个月了……

“你看。”


铁蹄马掌与车轮碾过坑洼的土地,劣质的车辕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隐藏在飞扬起的蒙蒙的夕阳色的尘土里。


濑名泉回过头时被呛个正着,他伸出手企图挥散因为风而盘旋在空中的颗粒物,最后还是放弃,选择用皮质手套掩住自己的口鼻,向站在一个小土坡上的黑影喊话,“上马车,启程了。”


那个黑影晃动了一下,机械的,又很不情愿的。濑名泉惊讶于自己在这种可见度地下的地方的观察力,但马上他反驳了自己,一定是因为这里的空气太过干燥,环境太过恶劣,哪怕是身为看守官的他也忍不住对囚犯产生了一种近乎同情的怜悯,这种怜悯来自于对南方的湿润水土与新鲜空气的怀念。目的地将要到了,他不过是来回于南北方的小小执行官,而这些被囚禁的黑影,却要将余生付诸于一片黄沙的荒凉之地,缓慢地等待着风将他们的身体也吹成沙。


于是濑名泉没有去催促月永レオ。这一片刻的纵容给年轻的、仍旧带着微妙善意的濑名泉带来了铺天盖地的麻烦,麻烦的源头已经被提及了,某一位叫嚣着,光是凭借着セナ的这一份温柔就能在黄沙漫天的荒凉之地活下去的,同样年轻的黑魔法师,月永レオ。


成长于传统的魔法师家族,从还未出生就已经被决定好了人生的濑名泉与这片大陆上的所有拥有魔法天赋的年轻人一样,从正规的魔法学校中规中矩地毕业后就进入专业相关的政府机关工作,成为这个时代中巨大的机器里一颗小小小小的螺丝钉。他人生中唯一的波澜就是将坐办公室的闲职主动申请升级为来往于南北方的看守官——虽说是升职,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无异于流放,不仅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更有意思的是,原本走在路上会对他频频示好的年轻姑娘也开始用怜悯的眼光眷顾他。


管他呢。濑名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任由黄沙在他的肺里堆积。


“啊哦~这不是セナ嘛!”月永レオ从身后抱上来,宽大的袖子里漏出一截纤细的白手腕,纹着复杂缭乱的黑色文字和部落图案。他热切地将手臂搭在濑名的肩头,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偶然在阳光明媚的街头遇见,口吻里带着秋季的爽朗,让人想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明明五分钟之前才让他滚回车厢安静一点吧——濑名第一次因为现实事件太过莫名其妙而怀疑自己所在的世界线是否被重置,而这是他今天被月永レオ搭讪的第二十三次,距离他们进行不平等的消息传递,看清对方的面孔,确认看守官和犯人的身份,恰巧过去两个小时。


月永レオ毫无自知之明地坐下来了,万幸车夫架位很宽敞,濑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垫懒得再和身边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对话,从另一种意义上默许了他坐在这里。


这是路途的第三天,距离北方荒漠还有十一天的旅程。


月永レオ 从坐在濑名泉身边开始就没有再停止过说话,这个人真是奇怪地精力充沛。有时濑名泉在早晨或者午觉后醒来,能听到他吹着一首曲调熟悉的口哨,但是濑名想不起是什么曲子,有一次他正打算问了,黑魔法师就端上水和食物,绿眼睛里闪烁着幼稚的喜悦,不管是什么时候,他都说,早上好啊セナ。濑名自认作息标准且身体素质高于普通魔法师,现在他怀疑月永レオ的黑魔法是用不睡觉而仍能保持充沛的体力。


第九天的时候濑名泉知道了月永レオ与他在同一个城市长大,他们的家隔了三片街区,他们喜欢同一家店的甜点而从来没在同一时刻相遇过;幼稚园时代有一次黑魔法师迷路路过濑名家,被濑名的母亲送过一颗糖果;魔法学院的国中时代他们分别就读于大陆最好的两所基础学校,友谊赛时期他们或许隔着人群遥遥相望过;月永レオ坦率地提起自己从国中开始接触黑魔法,学习起来比以往任何的魔法科目都轻松容易,于是他将自己称为天才且毫无顾忌地将自己标榜为未来一名伟大的黑魔法师;那时的黑魔法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如同过街老鼠,月永レオ甚至谈到自己曾代表学校去其他大陆做过相关演讲。而他本来很快厌倦了这种花哨没有实际意义的学术研究,他拉起袖子露出两截纹着各种魔法符文的手臂,从安德拉斯部落的黑图腾谈到阿尔忒涅斯伐罗的战争守护符。


而月永レオ绝口不提他后来的就学经历,濑名忍不住揣测这家伙是不是没有考上魔法学校而走上了黑魔法的歪路,他不肯承认自己内心对这个年龄相近的年轻人存在一点遗憾的感情,而正当他险些将这个问题问出口时,他突然想起来了。



准确来说濑名是从梦中惊醒,在梦中获知了真相的他尚未完全分清楚梦境与现实,只是浑浑噩噩又后知后觉的恐惧感笼罩了他,他睁开眼睛时是晚上,风沙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露出一片静谧深蓝的夜,和平安宁得像南方。他一边心有余悸地提醒自己不要将那梦中的真实忘记,一边心平气和地对今晚舒适的风表示满意,于是当他起身看到站在小土堆上的月永レオ时,他拼了命想要记住的梦境已经无影无踪,而月永レオ恰好回过头来,他发现这个人有一双深绿色的眼睛,耀眼的发色融入黑夜里,又恍惚让人联想到火堆中溅起的星子,濑名泉的脑海中勾勒出风将黑魔法师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的画面,但是那一刻似乎连风也停止了,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了一句话,“我们以前见过吗?”


月永レオ偏过头,刘海被微风吹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语气里带着少见的疑惑,“见过,也没有见过。”


濑名泉只来得及想起月永レオ吹的口哨曲来自于他的大学时代的魔法学校——以刻板严谨的教育闻名于大陆。濑名追问月永レオ和他是否称得上是校友,后者支支吾吾着说可能是吧。黑魔法师的再三的犹豫终于引起了濑名泉的怀疑,他靠着马车,仰起头看远处的沙坡和稀稀拉拉的枯树,企图回忆他的学生时代,这一刻的梦境开始真实地破碎,命运露出了险恶的爪牙,从他们许久许久以前的擦肩而过开始,今天的处境就已经被书写。


濑名想不起他生活的开端,想不起记忆里父母的样子,想不起他如何度过他最后的学生时代。他以为自己如同大陆上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按照着普通的,被设置好的轨迹长大,然而当他真正去想时,他想不起踏进高等学府的那一天,想不起一起同窗的校友, 想不起隔壁班向他投来频频示好目光的少女,他原本以为的生活开始扭曲,他挣扎着,将那保护着他脆弱的自尊心的平凡生活卸下。



现在他想起来了,想起他与月永レオ共同度过的时光,想起看他在学院的走廊上放肆欢呼,他说セナ一起来吧,三月的樱花在他身后落下,春光透过玻璃窗晒暖了他的头发,哪怕是喜新厌旧的春天似乎也格外眷顾这位少年。他在实验室表演新创造的黑魔法,将自己变成一只灰溜溜的猫,于是濑名恶意地跳上桌子扫落了瓶瓶罐罐的药水,月永レオ不得不接受来自刻板教授的打扫卫生一个月的处罚。后来他们在月光洒满的院子里白色的栀子花下青涩地接吻,月永レオ的绿眼睛永远清澈,永远说着我最喜欢セナ啦,年轻的濑名泉尚且不明白永远的意义,他心高气傲地点了点头不许自己露出一点占了下风的羞怯,后来月永レオ说所有的月光都像セナ的银头发,他几乎是恼羞成怒地揍了他。最后濑名想起他死在不知多少年前的夏日,脆弱的生命尚且敌不过那个年代的疑难顽症,月永レオ在简陋的病房里握住了濑名几近透明的手,他说セナ我一定会治好你的,哪怕——


哪怕成为时间永远的囚徒,我也要将你带到安稳的世界里平静地生活。


就算セナ不记得我也没有关系,我啊,只要凭借着セナ一点点的温柔就能永远地活下去。



濑名想起了过往,又突然地忘记,碎片穿插着他的记忆将他的意识搅乱,他开始不断地做相同的梦,醒来以后又周而复始地遗忘,有时候他强迫自己记住,拉住黑魔法师的袖子生硬地吐露出几个字,那时月永レオ的眼睛里开始饱含无法言说的情感,可是他的面孔依旧活跃而年轻,濑名觉得自己像被推到了鸿沟的另一侧,他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快要捉到那朦胧的雾和混沌的风沙里那个人的影子,而他最后清醒了,将月永レオ送进了北方荒漠的监狱,后者平静地说了再见和对不起。濑名以为自己能够坦然地接受,就像曾经被许诺地那样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然而巨大的悲伤袭击了他,风沙裹住了他,他被自己长久以来的感情击败,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输赢,是连月永レオ都无法理解的来自他内心的骄傲,来自骑士无法背弃的诺言——啊,或许那位狡猾的国王才早已经看穿了他吧。


不再年轻的骑士跪倒在无人的荒漠里,风吹起他的衣袂。



濑名在南方湿润的空气里醒来,同僚撞了撞他的肩膀问他怎么在马车上睡着了,濑名偏过头看了看南方看守所的门口,被收押的黑魔法师们不情愿地跟上马车,他在随行的队伍中准确地找到了那个过分活跃的身影,那个人背对着濑名,宽大的兜帽里露出一两屡夕阳色的发丝,濑名走上前去,搭住了那个人的肩膀,“喂……你。”


月永レオ回过头来,南方的风吹掉了他的帽子,上挑的绿眼睛里映着冰川蓝的濑名,他像皎洁的花,狡猾地笑了,“你好啊セ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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